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起疑

關燈
起疑

這些刺客的裝束有意模仿暗雨,身著黑色連帽長袍,面戴銀色半面面具,刀柄上刻著雨滴狀花紋,就連掩映的蝴蝶紋路也一絲不差。

此地暗雨除了蘇沐荊管理的十餘人,其他人都已被姜鳶派了出去,這明顯就是要將殺害蕭確的罪行嫁禍到風雨樓頭上。

姜鳶先是看到了這身熟悉的裝扮,心中一顫,暗自懷疑了一番。想來暗雨沒有指派是不會擅自行動,她便抽出短刀,如貓般輕聲靠近,抹了屋頂上那人的脖子。

這人身上幹幹凈凈,找不到一絲身份線索。姜鳶對此也沒抱希望,能被派來做這樣的任務,估計只能是死侍。

姜鳶扒了他的長袍穿在自己身上,頂替他的位置蹲守在原處。

石頭的屋子原本一直亮著燈,因此這些人不敢輕舉妄動。這下燈滅了,各個屋頂上的人互相點頭示意,跳下了屋頂。

姜鳶不知他們行動計劃,只好照做。她認領了其中一個方位,同那群人一起架著刀小心靠近蕭確的屋子。

闖門的那人擡手示意眾人停下,從他身邊之人開始擊鼓傳花般依次傳遞信息。姜鳶停下步子聽候安排,以為他要有什麽大動作,誰知那人就只是想喘口氣。

消息傳完一圈,他就踹門而入,其餘人聽見聲響從各個窗戶跳進去,將床榻團團圍住。

姜鳶負責把門,她盤算著若這群人動手,她先將外圍的人解決,然後十五應該就會尋著聲音來幫忙。

裏面的人朝鼓起的床塌猛刺好幾劍,意識到被騙時眾人已來不及脫身。

火把在風中搖曳,將館舍的周圍照得如同白晝,整齊的步伐聲震耳欲聾,大地都在為之顫動。館舍大門被一腳踹開,蕭確率兵走了進來,揚起的黑披風後跟著十五、楊維和陸賀亭。

姜鳶慌亂之餘忘記自己戴了面具,扭頭就想把臉往帽子裏藏。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一時心切,竟忘了蕭確怎麽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她愁得臉緊緊皺在一起,好似能擠出水,挪著步子悄不聲息地躲到了最後面。

侍衛將刺客團團圍住,拉開弓聽候蕭確指示。

蕭確撇開眾人直奔姜鳶房間,禮貌性敲了敲門,一掌推了進去。見屋內無人,他勾了勾手指,其中一個刺客被押到他面前跪下。

他漆黑的眸子帶著戾氣,仿佛在看一團爛肉:“裏面的人呢?”

“不知道......”刺客驟然感到死亡壓頂,立刻擺脫關系,“沒動過裏面的人。”

蕭確轉著手中的白玉扳指漫不經心道:“是嗎,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說的?”

見刺客低頭不語,蕭確一揮手,十五抽出佩劍架在他脖子上。

“既然這個問題答不出來,那我換個問題。誰派你來的?”

這回刺客倒是積極,把劍高舉過頭頂:“大人饒命,我是風雨樓的。”

蕭確神色一凝,仔細端詳劍柄。劍柄上的紋路沒有絲毫磨損的痕跡,一看就是新刻的。

蕭確冷笑一聲,眼神示意十五而後轉身走回眾人中間。十五手起刀落,鮮血四濺,沒等那人咽氣,就上來兩個侍衛把他拖走了。

姜鳶看見蕭確在找自己,把頭低得更低。

蕭確這回看起來十分有耐心,他高挑的眉毛寫滿了對這場屠戮的興致,如炬的目光掃視眾人,精心挑選著下一個獵物。

別選到她就行,姜鳶默默祈禱。

可越是怕什麽就越來什麽,她心中的嘀咕剛停,蕭確第二個就叫了她。

“把那個躲在最後的帶過來。”

蕭確修長的手指指向姜鳶,她頓感如芒刺背。

萬一蕭確認出她來,應該會念及舊情或避免引火上身而不當眾拆穿她吧?可若他沒認出來,她就得跟這群人落得一個下場。

前一種情況恐怕她暗雨的身份掩飾不住了,樂觀一點想蕭確也許會因為喜歡她而只是把她趕走,但更切實際的怕是要被抓起來嚴刑拷打。而後一種情況她要麽死個痛快要麽生不如死。

兩種情況沒一個能落下個好結局,她原先對蕭確的親近別扭又躲避,現在巴不得他愛上自己。

即便她從小就認為人都是自私的,愛別人不可能會勝過愛自己。可她在劍下見過無數為愛自刎的人,無論女子男子,她才漸漸發現原來她忘了不是每個人活著都靠自己,也不是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

曾經有個人說過為她而活,眼下她迫切希望蕭確便是那個人,這樣他就會心軟放過她。

姜鳶被兩個侍衛按著肩膀跪倒在蕭確面前,心冒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緊張的是將要面對的生死存亡,還是蕭確對她所有的好能否在當下印證。

“你來說是誰派來的。”蕭確不低頭得往下睨了一眼。

姜鳶低頭咬著唇,皺起的眉頭頂得面具微微翹起。

她能說什麽?總不能隨便找個替死鬼吧!

替死鬼?!

姜鳶眼睛一亮,悄悄擡眼望向蕭確身後的陸賀亭。

陸賀亭本就是上次刺殺蕭確的幕後主使,只不過左縣令死無對證,這才沒揭露出他來。管他是不是這次刺殺的幕後主使,反正他有罪,怎麽也跑不掉的。

姜鳶直起身子欲揭發陸賀亭,卻被蕭確的問話噎了回去。

“你挺眼熟的。”蕭確俯身湊近她。

姜鳶把頭低得更低,幾乎用氣聲回道:“大人看錯了。”說罷她意識到被蕭確認出才能逃過一死,便又將頭擡起,迎上他伸出的兩指。

蕭確挑著她的下巴瞇起雙眸打量片刻,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姜鳶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慌張,隨即被翻湧而來的堅定逼退,蕭確眼裏淺淺的笑意在她眼中好似洶湧的巨浪,希望的火苗越燃越甚,她絲毫不畏懼地回應著他的目光。

蕭確細長的指骨貼著她的臉向面具移近,假意要去挑開她的面具,實則擦去了她臉上沾染的灰塵。手慢慢落在她的肩頭,往下輕撫抱住了纖細的手臂,給她借力讓她站起了身。

姜鳶知道蕭確認出她來便不會再逼問,此時若不把嫌疑扣到陸賀亭頭上,怕是再無這麽好的機會了。

她刻意隱藏聲線,怕陸賀亭尋仇:“大人,我說。”

“哦?”蕭確本就疑惑她怎麽混在了刺客堆裏,這下她又要主動招供,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順著她問道:“那你說,誰派你來的?”

姜鳶沒這麽篤定,因此只是眼神示意他看向陸賀亭。

蕭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笑一聲:“陸長史!”

陸賀亭面容毫無波瀾,上前作揖:“蕭大人有何吩咐?”

“你說這些人什麽都不說,我該從何查起?”蕭確眼裏帶笑,語氣卻冷得刺骨。

陸賀亭瞪了眼姜鳶,一本正經道:“蕭大人不防給他們用點刑,想必疼怕了他們自然會開口說真話。”

蕭確十分讚同地一點頭:“陸長史說的有道理,那剩下的這些人就交由陸長史來盤問如何?三天之內,希望陸長史能給我一個答覆。”

他笑裏藏刀地看著陸賀亭,陸賀亭沒理由拒絕,只好咬牙應下。

刺客轉移給陸賀亭的過程中,蕭確命十五偷偷把姜鳶留下。

姜鳶緊裹黑袍坐在蕭確身邊,低垂的眼眸一次次躲過他探究的目光,看他沏茶喝茶一言不發,手中的面具幾近揉碎。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靜得令人喘息不得。

也對,她都這樣了,他不起疑才怪呢!

姜鳶很輕地嘆了口氣,卻還是被蕭確察覺。

蕭確晃著茶杯道:“這回你又想怎麽解釋?”

“如果我說是陰差陽錯混了進去大人信嗎?”姜鳶破罐子破摔,反正都這樣了,她再怎麽解釋也不可能圓回來一個曾經賣藥為生的丫鬟如何搶來刺客的裝束並且能不被懷疑地混進刺客堆裏。

誰知蕭確耐人尋味地盯著她,寵溺一笑:“我信,你說什麽我都信。”

姜鳶雙目陡然睜大,眼底滿是驚愕之色。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熏陶之下,她的臉毫無察覺地泛起紅暈。

姜鳶微微蹙眉,心想難道他真對自己有情?

她從進入長州城起就切斷了對蕭確的任何遐想,縱使他先前的種種行為讓她心動了幾次,但她時刻提醒著自己,一旦被情所困,她就是知斷了翅的雁,永遠也飛不回她向往的南方。

可她越是不這麽想,越是發覺他的眼,他的心,他的一切都在向她靠近。她逃得越厲害,他就追得越緊。好似在他心中,杜元漪已經成了一個執念。

他想找回她,但身心早已不在她身上了。

眼下的一切如她期望那樣發展著,可姜鳶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如此謹慎一人卻在蕭確面前頻頻露出馬腳,而蕭確每次只是詢問幾句,從未查清過她的底細。

她原以為是自己隱藏得夠好,才能在蕭確面前瞞天過海,但這麽看來蕭確似乎早就把她看穿了。她的每次撒謊都不過是在一次次地提醒他“眼前之人不可信”,而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逗弄,永遠不拆穿她,永遠等著看她下一次如何將暴露的尾巴藏起來。

蕭確見她驚異的目光中翻湧著不安,又語氣堅定道:“我從未懷疑過你,也不在乎你接近我帶著何種目的......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此話一出,姜鳶更慌張了:“大人,你......”

她本想詢問蕭確是否真的對自己有男女之意,可話到嘴邊,她還是怕了。

她怕他的柔情蜜意不過是施舍給她的過剩情感,怕他的嬌慣放縱不過是想利用她的身份誘她入局,但她更怕他的所言所行皆是出於真心。

她承受不起,更無福消受。

他或許真的對她有情,但只要不點破,她就可以放縱自己繼續待在蕭確身邊,利用他的權勢,利用他的金錢,甚至利用他這似真似假的情感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默默告誡自己:蕭確只是一枚棋子,執棋者不能被棋左右。

姜鳶搖頭淡然道:“大人若無事,早點休息吧!”

蕭確目光黯淡下來,看向她低垂的眼眸:“你難道不想問我為什麽明知有刺客來,卻還是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

姜鳶擡眸直直盯著他,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蕭確因她的沈默亂了手腳,想去撫她肩膀,卻又礙於昨晚未解釋的吻按住了躁動的手,他立刻解釋道:“其實我......”

姜鳶起身收拾茶具,打斷他的話:“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考量的,沒必要跟我這個下人解釋。天色很晚了,大人快休息吧!明日我還想休假,大人放心,我是去找杜小姐的。還有那錢袋,大人應該會遵守承諾吧?”

蕭確被她一長串話沖擊得只剩點頭,“哎”了一聲沒留住她離開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完蛋了,這下想跟她說實話她都不聽了。早知道他就不搞試探那一招,要不是以他現在的處境,娶了她日後必定會連累到她,他也不會執意要幫她拿回杜府大小姐的身份。

方才他偽裝好床塌離開時,吩咐了十五暗中保護她。誰知他剛到楊府,就見十五氣喘籲籲前來稟報說她不見了。彼時陸賀亭突然出現,不合時宜地非要越級找他稟報公務,他沒理會,直接帶兵沖回了館舍。

不知姜鳶是如何混進刺客裏的,也不知她為何混進去。蕭確思來想去,覺得她與身上那件刺客裝束極為相配,好似經過了許久的磨合,氣質達到了統一。

她混在刺客堆裏,若不是他眼尖,未必能發現她。

望著她滅了燈的房間,蕭確從未有過這樣不安。

姜鳶不僅隱藏身份,還隱藏實力。若她真的是刺客,那她會是被誰派來的?

聖上?

不可能,她再怎麽失蹤,若在皇城裏打轉,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陸賀亭?

那她方才揭發他豈不是賊喊捉賊。

與左府刺客一夥兒的?

他現在還沒找到那幕後之人,若她跟那人一夥兒,他中迷魂散那時她就不可能給他餵藥,也不可能會替他擋那支毒劍。

蕭確思索著走回屋,踢到了遺留在地上的劍。他低頭瞧去,眼眸一瞬暗滅了。

她莫不是......來自以刺殺官員聞名的風雨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